辛棄疾《滿江紅·點火櫻桃》賞析
點火櫻桃,照一架、荼蘼如雪。春正好,見龍孫穿破,紫苔蒼壁。乳燕引雛飛力弱,流鶯喚友嬌聲怯。問春歸、不肯帶愁歸,腸千結(jié)。
層樓望,春山疊;家何在?煙波隔。把古今遺恨,向他誰說?蝴蝶不傳千里夢,子規(guī)叫斷三更月。聽聲聲、枕上勸人歸,歸難得。[1]
詞牌【滿江紅】
雙調(diào)九十三字,前闋四仄韻,后句五仄韻,前闋五六句,后闋七八句要對仗,例用入聲韻腳。以岳飛詞《滿江紅怒發(fā)沖冠》最為有名。南宋姜夔始用平聲韻,但用者不多。[2]
辛棄疾
(1140-1207)南宋詞人。原字坦夫,改字幼安,別號稼軒,歷城(今山東濟南)人。出生時,中原已為金兵所占。二十一歲參加抗金義軍,不久歸南宋。歷任湖北、江西、湖南、福建、浙東安撫使等職。一生力主抗金。曾上《美芹十論》與《九議》,條陳戰(zhàn)守之策,顯示其卓越軍事才能與愛國熱忱。但提出的抗金建議,均未被采納,并遭到打擊,曾長期落職閑居于江西上饒、鉛山一帶。韓侂胄當(dāng)政時一度起用,不久病卒。
其詞抒寫力圖恢復(fù)國家統(tǒng)一的愛國熱情,傾訴壯志難酬的悲憤,對當(dāng)時執(zhí)政者的屈辱求和頗多譴責(zé);也有不少吟詠祖國河山的作品。題材廣闊又善化用前人典故入詞,風(fēng)格沉雄豪邁又不乏細膩柔媚之處。在蘇軾的基礎(chǔ)上,大大開拓了詞的思想意境,提高了詞的文學(xué)地位,后人遂以“蘇辛”并稱。有《稼軒長短句》。今人輯有《辛稼軒詩文鈔存》。[4]
賞析
這首詞的寫作年代已無法考證,也沒有其他材料可供參閱,但從這首詞的意境推測,可能是他中年政治失意后的思歸之作。全詞的中心是寫詞人因春歸而想家的悲涼情緒,它以春景為媒介,充分體現(xiàn)了自家身世和國家命運都很悲慘的感嘆,是一首飽含政治色彩的上乘之作。它之所以流傳下來,為人所喜歡,不僅在于它飽含深情厚意,更在于作者在寫詞時不是枯燥地、直通通地訴說,而在生動鮮活的意境描寫中創(chuàng)造了幽遠深邃的抒情境界。
上片即景傷春。詞人的藝術(shù)觸覺是十分敏銳的':他既欣賞江南之春的美好,又痛惜江南之春的不久長。在他的筆下,暮春的景致是何等地使人眼花繚亂!“點火櫻桃,照一架、荼蘼如雪”二句,猶如彩色影片的特寫鏡頭,園林之中燦爛的春色被推到讀者的眼前。一株株櫻桃,碩果累累,紅得像著了火;一架荼正盛開著白雪般的花朵,與火焰般的櫻桃交相輝映,整個園林紅妝素裹,分外嬌艷!按赫谩笔且痪浜啙嵣钋榈馁澱Z。春天好,好就好在生機勃勃。春筍穿破了長滿青苔的土階,蓬勃地向上生長;春燕牽引著初產(chǎn)的幼雛,在緩緩地飛翔;流鶯呼朋引伴,嬌音恰恰,就像奏響了一首首春之抒情曲?墒呛镁安婚L,恰如前人的名句“開到荼花事了”所標(biāo)示的,高潮一過,春姑娘就要回去了,想挽留也挽留不住。也許正是因為預(yù)感到春之短暫,乳燕才飛得沒有興致,其翱翔之力“弱”了下來;那些自在的流鶯,也因此而歌聲不暢,它們的啼音竟然使人有“怯”的感覺。燕之“弱”,鶯之“怯”,其實都是詞人感傷春天心理的外化。讀者切莫責(zé)怪這位曾經(jīng)叱咤風(fēng)云的英雄人物怎么會沾染上小兒女的傷春感懷,辛棄疾這里別有滿腹心事。對于一個政治理想落空、在現(xiàn)實生活中屢受挫折的人來說,春歸豈不是象征著希望破滅!自然景觀的變化和季節(jié)的無情推移,牽動了詞人滿懷的愁恨,于是他向春天發(fā)出了怨憤之語:“問春歸、不肯帶愁歸,腸千結(jié)!边@三句與作者的名篇《祝英臺近晚春》的結(jié)拍“是他春帶愁來,春歸何處,卻不解、帶將愁去”,用語和含義都很相似,只是這里語調(diào)更為急促,意思更為直截了當(dāng)一些。作者似在對空呼喊道:千愁萬恨,都是你春天給引出來的;如今你自個兒走得利索,卻把愁留給人不管了,你可知我已經(jīng)愁腸千結(jié),無法解開!這一串怨春之語,無理之極,然而有情之極,“腸千結(jié)”三字,尤能夸張地表達出詞人抑郁不堪的煩亂心緒。
詞的下片,具體而細致地抒寫這被春天觸動的愁和恨。換頭的四個三字句:“層樓望,春山疊;家何在?煙波隔。”承“腸千結(jié)”一句而來,點明詞人內(nèi)心所郁積的,并不是春花秋月的哀愁,而是懷念家山的深沉悲痛。詞人登高樓而遠望家鄉(xiāng),無奈千重萬疊的春山遮斷了雙眼,茫茫無邊的煙波阻隔了歸路。這春山、這煙波,象征祖國的分裂,象征政局的險惡,象征詞人執(zhí)著追求的抗金恢復(fù)大業(yè)所遇到的無數(shù)艱難險阻!接下來“把古今遺恨,向他誰說”二句,愁懷浩渺,語意悲愴,英雄的孤獨感拂拂生于紙面。所謂“古今遺恨”,按字面之義自然是指從古至今的恨事,但懷古是為了傷今,因而這里的“古今”,偏重于指“今”!敖瘛敝,莫過于中原淪陷、祖國分裂之恨。
由此可見,這兩句是向人們說明:詞人之“恨”的內(nèi)容,決非一般文人士大夫風(fēng)花雪月的小恨,而是深沉悲痛的家國大恨;而詞人為雪此大恨而奮斗,響應(yīng)都寥寥無幾,此恨幾乎無處可以傾訴,這又是自己滿腔愁恨之更深一層者!緊接“蝴蝶”二句,化用唐人崔涂的“蝴蝶夢中家萬里,子規(guī)枝上月三更”一聯(lián)而變其意!肚f子》上說,莊周夢見自己化為蝴蝶。后來文人就將做夢稱為“蝴蝶夢”。千里夢,指自己的想家夢。子規(guī)的叫聲像是在說“不如歸去”。這兩句,是就情造境的哀婉之筆,以深夜不寐的痛苦情景,來將上文所抒寫的內(nèi)容進一步向廣闊的時空延伸。一個“不傳”,一個“叫斷”,是點鐵成金之語,使得這兩句比崔涂原詩更為凄切地表達出思家念遠之悲。還須指出的是,從作者的生平、思想及上文的“古今遺恨”等來綜合判斷,這里的所謂思家,不是思念其江南地區(qū)的寓所,而是思念遠在北方金人統(tǒng)治之下的山東濟南老家。全闋的結(jié)拍云:“聽聲聲、枕上勸人歸,歸難得。”“聲聲”,承“子規(guī)叫斷”而來,可謂善于呼應(yīng),構(gòu)鎖嚴(yán)密!皠袢藲w,歸難得”二語,修辭學(xué)上稱為“頂真格”,其作用在于文氣貫通地傾瀉自己的苦痛之懷。這里以情語結(jié)束,但由于與前面的形象描寫相聯(lián)系,并且語意真摯感人,所以這個結(jié)尾仍然富有韻味,令人對這位愛國志士有家難歸的痛楚油然而生共鳴之感。
辛棄疾的政治抒情詞,就表達方式而言,可分為直抒與曲達兩種。所謂直抒,是指張口暢談,議論之聲滔滔不絕,悲壯之情,慷慨豪邁之志,全盤托出,沒有半點含蓄,從不憑借外物,不依靠比興等手法。
所謂曲達,是指心里有急切想說的話,但考慮到自己處境險惡,不敢將心中所想原原本本地暢快淋漓地說出來,而是憑借花鳥山水來抒發(fā)自己的憂憤。此詞就是屬于后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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