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詩二首》原文及翻譯賞析
譯文
漫漫的多么深長,烈烈的北吹來正涼。
躺在床上輾轉不能睡,披衣而起徘徊在前堂。
徘徊不定時光忽已久,漸漸浸濕我衣裳。
俯視池中清水起微波,仰看空中皎皎明光。
心星噣星排列呈縱橫,轉而流向正西方。
草蟲的叫聲多么可悲,孤獨地向南。
內心悶悶不樂多,連續(xù)不斷地。
想要高飛何處得雙翅,想要渡河河面無橋梁。
面對長而微微嘆息,憂思不盡斷我腹中腸。
有一朵浮,聳立無依形狀如車蓋。
可惜浮沒遇好,恰巧與突起的暴風遇。
暴風吹我飄行到東南,南行來到吳郡會稽郡。
吳會二郡不是我故鄉(xiāng),如何能夠在此久停留。
拋開憂愁不必說其他,客子身居異鄉(xiāng)畏人欺。
注釋
烈烈:風吹過之聲。
展轉:展同輾,指時翻來覆去。寐:入睡。
彷徨:徘徊,猶豫不決,心神不定。
天漢:指銀河。西流:指銀河由西南轉而向正西流轉,表示已是深時分。
三五:指星。三指心星,五指噣星。
郁郁:苦悶。
濟:渡。梁:橋。
中:同“衷”。中腸:謂腹中之腸,喻愁苦之甚。
浮云:漂浮的云。
亭亭:聳立而無所依靠的樣子。車蓋:車蓬。
時不遇:沒遇到好時機。
適:正值,恰巧。
行行:走了又走,這里是極言漂泊之遠。吳會:指吳郡與會稽郡,今江、浙一帶。
滯:停留。
棄置勿復陳:此為樂府套語。棄置:放在一邊。陳:敘說。
畏人:言客子力單,怕被他人所欺。
鑒賞
用“雜詩”做題名,開始于建安時期。李善注解釋這一題名說:“雜者,不拘流例,遇物即言,故云雜也!币簿褪钦f,觸物興感,隨興寓言,總雜不類。所以,題為“",等于是,賦物言情,都是比較自由的。這兩首則是抒寫他鄉(xiāng)游子的情懷。
建安時期風氣之一,是詩人喜作代言體詩。即揣摩客觀人物的情懷代其。是其中突出一個,如他的《于清河見挽士新婚與妻別》是代新婚者抒情,《詩》是代阮璃的遺孀抒情,《代劉勛妻王氏雜詩》是代棄婦抒情。《雜詩二首》也屬于這一類,不過是代游子抒懷而已。它的高妙在于能真切地抒寫出他鄉(xiāng)游子的情懷與心境,其中自不妨有作者自身的感受,卻并不限于作者一身,這是與自抒己情的不盡相同的。
第一首的主要特色在善用賦筆,也就是善用白描的手法寫情。詩人先不點明主題,開篇用了整整十二句詩,即占全詩三分之二的篇幅,著意描寫主人公夜不安席、徒倚彷徨的情態(tài)。詩人將主人公置于的大背景中,用環(huán)境的豐富拓開一介廣闊的描寫空間,得以從容落筆,淋漓寫情,整個面情景相生,氣氛濃郁。
詩從季節(jié)、辰侯發(fā)端。 “云:“愁多知夜長”。思心愁緒滿懷的人最不耐長夜的煎熬,而颯颯自又分外增一層凄涼之感。首二句表面看來純系景語,實際其中已隱含一愁人在,與三、四二句水乳交融,這是行筆入神的地方。人未見而神已出,全在詩句中醞釀的一種氣氛,妙在雖不明言,卻真切可感。三、四兩句接著寫出主人公心神不定,輾轉難眠。五、六兩句寫主人公的思懷太深沉了,太專一了,竟然感覺不出時光的流逝,不知已徘徊了許久,露水都把衣衫沾濕了。雖只兩何詩,卻極傳深思癡想之神。他低頭游目,只有清澄的池水在月色下滾動鱗鱗的波光;仰頭縱觀,也無非當頭,深沉,銀河已向西傾頹,寥廓的夜空上鑲嵌一天星斗。第七至第十這四句詩筆筆,卻筆筆無不關情。主人公那一種百無聊賴、孤獨之感,直從字里行間泛溢出來,與開端兩句同樣具有以景傳情之妙!安菹x鳴何悲,獨南翔”,恰在此時此境,又是秋蟲的陣陣悲鳴送入耳鼓,失群的南飛孤雁闖入眼簾,無不觸物傷情,頻增思懷愁緒。整個這一大段,以悠然的筆調一筆筆描來,情景如見,氣氛愈釀愈濃。
經過上面這一段高妙筆墨的描述,主人公思深憂重的情態(tài)已如在眼前。這時詩人才將筆頭輕輕掉入主題:“郁郁多悲思,綿綿思故鄉(xiāng)!倍浔阌星рx之重。這力量不是來自兩句直述語本身,而是來自前面那一大段精采的鋪墊描寫。那深愁難遣、寢息不安、孤寂無聊的形象,已把鄉(xiāng)思推到了極點,因而使這二句平淡的敘語具有了畫龍點睛的妙用,與前面的情景相映益彰。由此也可以悟出古詩章法的奧妙。詩人并沒有就此打住,繼續(xù)從欲歸不能這個側面展拓一筆:“愿飛安得翼,欲濟河無梁!睆娏业臍w鄉(xiāng)愿望,更反襯出鄉(xiāng)思的深濃。而還鄉(xiāng)無望,把主人公推入更深的悲哀,因而只有向風長嘆,肝腸斷絕了,這個結尾余味悠然,余情裊裊,頗有余音繞梁之妙。
第二首詩與前一首雖然都是寫游子題材,卻截然不同。在藝術表現上,前一首多用賦筆,這一首則多用比興。在思想內容上,前一首著重抒寫他鄉(xiāng)游子的纏綿深摯的之情,這一首則著重表現游子身處異鄉(xiāng)的不安之感。適應這一主題的需要,前六句運用比興的手法突出揭示了游子身不自主流落他鄉(xiāng)的情勢。詩人將比興運用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貼切傳神,韻味濃郁。開端二句便奕奕有神:“西北有浮云,亭亭如車蓋!币欢滹h搖不定的浮云本就與游子的處境極其切合,車是古人主要的交通工具之一,浮云形似車蓋,又分外增一層流移飄蕩之感。下面每兩句一層,層折而下,把游子流落他鄉(xiāng)的遭際寫得筆酣墨飽!跋г諘r不遇,適與飄風會",浮云本難滯定一方,卻又命乖時舛,恰與突起的狂風遭遇。飄風,暴起之風。以浮云遭遇狂風表現游子為情勢所迫不得不奔走他鄉(xiāng),可謂形景切合,情理。因受飄風鼓蕩,一去便千里迢迢,遠至東南的極點了:“吹我東南行,行行至吳會!本渲袥]有一個感嘆字眼,卻有千回百轉無限傷懷之味,“行行至吳會",無字不含遠颶怨尤之意。這六句詩筆在浮云,意在游子,形象鮮明,意蘊沉深,耐人玩味。古人說詩寫得好,要“意象俱足”,這幾筆足以當之。
開篇這六句詩中飽含對命運的哀怨。這哀怨固然來自游子飄泊之感,然而在這首詩中尤其是來自他鄉(xiāng)難以駐足的怨憤。這就成為下文寫游子異鄉(xiāng)不安之感的先行之神。詩歌運筆前文能成后文先行之神,便前后關鎖緊密,境界渾融,意濃味足。因此下文落筆便較為輕易了:“吳會非我鄉(xiāng),安能久留滯“。吳郡、會稽這兩個地方不是我的家鄉(xiāng),怎么能長久呆在這里!雖只是一種態(tài)度決絕的聲音,這聲音的背后卻不知含有多少怨苦與憤懣。妙在千言萬語已經涌到嘴邊,卻沒有一宗宗傾訴出來,而只化為一句決絕的聲音,表現出極其復雜的感情,饒有余味。末二句用了同樣的手法:“棄置莫復陳,客子常畏人!眮G開不要說了,作客他鄉(xiāng)是不能不“常畏人”的。游子駐足他鄉(xiāng),人地兩生,孤立無援,落腳與謀生都不能不向人乞求,看人眼色。這極為復雜的感受只用“畏人”二字表現出來,有含蘊無窮之感。
異鄉(xiāng)不安之感,也是游子歌詠的老主題!丁ね躏L·葛藟》說:“謂他人父,亦莫我顧!薄爸^他人母,亦莫我有。”“謂他人昆,亦莫我聞!瘜懕M了游子處他鄉(xiāng)求告無門的境遇。漢樂府《艷歌行》中所寫流宕在他縣的幾人要算遭遇較好的了,碰到個熱情的女主人還為他們縫補破衣服,但已遭到男主人的猜忌與斜眼,害得他們不得不表白:“語卿且勿眄,水清石自見!辈贿^這一首沒有像《》、漢樂府那樣,做某些細節(jié)的具體描繪,而是全用高度概括的筆墨,發(fā)揮虛筆的妙用。寫得虛了,似乎說得少了,實際上概括得更深廣,啟人想象更多,包蘊的內容更豐富了。虛、實各有其妙用,藝術的辯證法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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