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雪對卡夫卡的理解顯然不是書面的,在現(xiàn)實的壓迫和藝術(shù)的召喚下,兩位作家做出了不約而同的選擇。“人被逼進死角,就從漆黑一片當中開始了發(fā)光的夢想”。絕望之后的熱情把人引向了另外的精神出路。
作者:丁國強
一個作家對另一個作家的感情是非常復(fù)雜的,他們可以是精神難友,也可以是形同手足的兄弟姊妹,雖然他們素昧平生,甚至相隔若干年代,但是,他們卻仿佛來自同一個地方,又在匆匆趕往同一個地方,那就是藝術(shù)的故鄉(xiāng)。這種聯(lián)系是飄忽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畢竟,他們彼此并不是相互依靠的關(guān)系,他們各自都是獨立的精神主體,兩者之間是平行的,互不干擾,連個招呼也不打,但是,他們又分明是在履行一份心靈的契約,捕捉著、追逐著、呼應(yīng)著來自精神家園的芬芳。殘雪不是以批評家或文學(xué)史教員的身份來對待卡夫卡的,她所關(guān)心的是卡夫卡的價值選擇與自己的文學(xué)理想和人生信念的奇妙關(guān)系?ǚ蚩ǖ淖髌凡贿^是一幅靈魂地圖而已,沿著這些意味深長的標志和路線,殘雪完成了自我的心靈嬗變。
殘雪故意將卡夫卡和他的作品混同起來,她緊緊抓住卡夫卡的作品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加以整合,從而形成一段完整的精神旅程。卡爾作為一個精神孤兒,他的被拋棄與流浪理所當然,在痛苦遭遇面前,許多人都不想承認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他們乞求命運之神或許會心血來潮更改這潦草的幾筆。卡爾卻在動蕩中坦然地接受世界的冷漠,外界越是無情,倔強的、抗爭的熱情在心底燃燒得越發(fā)旺盛。厄運對于他來說是最好的資源。外表冷酷的舅舅是他的精神之父,他賦予了卡爾最初的打擊。殘雪對這位舅舅之所以懷有好感,是因為他痛快地將溫情的現(xiàn)實化為零,使卡爾不再有什么指望。自由之路是逼上去的。盡管小人物的命運是不可捉摸的,努力往往與效果成反比,但是,已經(jīng)沒有了退路,在地獄里演習(xí)人生就只能服從于奴隸總管的邏輯。
讀殘雪的小說,我們感受到一種難言的沉重和壓抑,空氣是濃縮了的,被抽干了水彩,命運繃緊了臉,偶爾露出幾分笑意,卻包含著一種狡詐或陰險,讓人毛骨悚然。我們通常把殘雪這種寒冷的敘述理解為對世界的敵視,將仇恨融化在語言中是作家獨有的報復(fù)方式,有獨立個性的人都不會過分親昵世俗世界。悲劇的種子就此埋下。殘雪說:“在逃離中忍受,在忍受中逃離,這是人生處境的真實狀況,更是藝術(shù)家的真實處境。”流放者的痛苦不在于漂泊,而在于停滯。日常生活對于他們來說是一個異物,在虛浮和混亂的糾纏下,流放者迷失了方向。這種精神氛圍自始至終都圍繞在卡夫卡的筆下,像無賴一般驅(qū)散不走。我們感受到世界的壓迫,卻又找不到對手。不知是什么東西在消耗著我們的人生和信念,把滿懷豪情的少年變成行尸走肉,這是何等殘酷的一種游戲!在這里,“能夠不死而又熬過來的人,才能有幸體驗到那種拯救”。其實,沒有什么神秘的力量,所謂的精神追求就是與命運相持不下,活著,這個過程本身就是一種精神煉獄。城堡最害怕的是那個不斷行走的人,他終有一天會發(fā)現(xiàn)城堡的所有秘密,即使他不是一個詩人,不在乎黑夜籠罩大地,但是,一旦世俗的激情爆發(fā),他就會走火入魔般走來走去,找尋他所要的東西,這對于陌生的世界而言,同樣是一種威脅。我明白了,在卡夫卡和殘雪的筆下,主人公的身份大都是枯燥單調(diào)的,諸如土地測繪員之類。從他們陰沉的外表中我們看不到一絲光亮,可是,卡夫卡和殘雪卻從幽暗的靈魂通道里,覓出了人性的真實。在灰色人物身上積蓄著無窮的能量,雖然他們的信用、榮譽和隱私常常被世俗生活所忽略,但是,他們一直沒有放棄善的努力,這種努力是內(nèi)在的,斷然不同于體面人士的偽善表演,所以,在他們身上,崇高的追求與卑劣的茍且同時進行,這其實是抵抗異化的最好方式,因為他們并不是從骨子里就與制度同謀,他們對真實的遏制是有限的。
殘雪對卡夫卡的理解顯然不是書面的,在現(xiàn)實的壓迫和藝術(shù)的召喚下,兩位作家做出了不約而同的選擇!叭吮槐七M死角,就從漆黑一片當中開始了發(fā)光的夢想”。絕望之后的熱情把人引向了另外的精神出路。意識到生活的無意義是一件殘酷的事情,當K不再慷慨激昂,說那些荒謬的話語的時候,法庭的丑陋則暴露無遺:法庭上擺著淫書充作法典,法官們偷雞摸狗,下屬們?yōu)跗甙嗽恪?傆幸环绞腔奶频模硪环絼t一本正經(jīng),笑對眼前雜亂無章的現(xiàn)實。如果沒有荒誕的世界相對應(yīng),那么他就只好通過自欺來滿足自己。對自己沒有把握的K把城堡當作信任的基點,雖然城堡里的風景與K無關(guān),K永遠是那個遲鈍的外鄉(xiāng)人,但是我們無法阻止K,K在城堡的外圍長久地跋涉著,他所設(shè)定的目標和計劃是虛幻的,但他的努力卻是真誠的。直面虛無的詩人總是極力把絕望的情緒推到極端,以此來提高理想之光的價值。面對虛無,唯一可干的事情就是用藝術(shù)來完成自我的生命體驗。只要將可怕的真實揭示出來,其余的事情就好辦了。
[作家殘雪的精神難友卡夫卡]相關(guān)文章:
1.斷橋下的殘雪日記
3.形容殘雪的詩句
8.關(guān)于作家龍應(yīng)臺的散文
9.作家寫雪的散文詩
10.作家如何自我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