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上刀
聽說錢理群要離開北大了，離開中國這所最有象征意義的大學，錢理群對于北大而言，也許是算不了什么，這次開除或者說解聘事件，最多不過給幾個午后的閑人做飯后的談資，或者給幾個有惡意的閑人做流言的種子。至于此外更深的意義，我覺得實在甚為寥寥。
就錢理群的很多觀點來說，我也未必贊成，但我欣賞其直面問題的勇氣和尖銳，甚至不留任何情面的刻薄。有人說錢理群是新時代的魯迅，我不贊成這種說法，不管是錢理群還是余杰，都還在魯迅的陰影中生活，只能說是二流的復制品而已。不是說現(xiàn)代人退化了，不足以產(chǎn)生新的魯迅，而是因為大學退化了，再也不能替有思想的人提供任何自由和多元化的溫床。如果魯迅不幸而出生在今天，那么注定也就沒有可能有歷史上這樣的地位。
回首北大的歷史的時候，確實可以感覺到中國思想界的華章，那些新鮮的注入整個民族內(nèi)心深處的東西，就在未名湖中蕩漾，北大之所以能發(fā)出振聾發(fā)聵的聲音，不是因為北大的嗓門大，而是說出來的聲音堅定而豐滿，具有不可遏制的生命力。
然而今天的北大畢竟不是往日的北大了，連西南聯(lián)大都不是。記得當年，西南聯(lián)大有幾個教授公然在操場上發(fā)表演講，號召學生反對國民黨專制。一位教授在數(shù)千學生面前大聲地問：“蔣先生來了沒有？如果蔣先生來的話，我現(xiàn)在就請你下臺”，然后臺下是一片喝彩。因此，西南聯(lián)大能夠涌現(xiàn)出一批批彪炳史冊的精英，更多地得益于這種學術的自由，不受主義的束縛的開放性。
而從錢理群事件我們明顯地看得出，政治掛帥的陰影仍然象幽靈一樣在大學中間徘徊，我給你自由，只是給你歌頌偉大的自由，而不是你所想要的自由。只要這種陰影一天不被蒸發(fā)，諾貝爾獎就不會從天而降。離開學術自由來奢談大師的出現(xiàn)，實際上是個和笑柄接近的名詞。
錢理群走了之后，北大的教授的數(shù)目并不會降低，雖然配得上教授這個稱呼的人越來越少了，但我們?nèi)狈λ枷爰覅s從來不缺乏教授。錢理群的走，對于北大也未嘗不是好事，起碼從政治上或許會獲得一些顯而易見的褒獎，聽話的孩子總是有糖吃的，雖然那塊糖吃到最后總是無比的苦澀。
北大的大樓是逐漸多起來了，我在假期中去看的時候，那些古老的建筑在這些大樓的陰影下面日見矮小了。但北大無形的高樓卻在日漸稀薄，甚至我們在學校中行走的時候，都在懷念：那些歷史上的華章，真的是在這樣的一所大學中上演的么？
五十年了，舊的好傳統(tǒng)已經(jīng)被一代又一代的北大人完全糟蹋了，中國大學的精神也早已失去了自己的重心，今天的北大只是政治上的首都而已，已經(jīng)和學術上的高屋建瓴沒有多大的關系了。失去了思想上的高標之后，縱使北大的新校門修了再修，又有什么樣的意義呢？
據(jù)說北大的校長可以享受部級或者副部級待遇，這個很好，食人之祿，忠人之事，也無可非議。寧可多一個平庸而安全的教授，勝過多一個棱角太多而太危險的人物。何止北大如此，哪所大學又不如此？
我對楊振寧的憤怒是有理由的，其實他自己知道，中國大學最缺乏的是什么，但他卻寧愿逢迎權(quán)貴，并且胡吹什么諾貝爾獎20年內(nèi)落戶中國。如果一個人是因為無知而這樣說，我們可以原諒他的無知。如果一個人明明知道卻什么都不肯說，我們也可以原諒他的沉默。但楊振寧的作為卻不在此列。我承認楊振寧已經(jīng)算得上是華人中的科學精英了，但他還算不上一個巨人，因為他沒有自己獨立的風骨。
當錢理群離開北大時，他也許能夠清晰地感覺到，繁華已經(jīng)就在身后，我們已經(jīng)不敢回頭一瞥。而那些冰冷的陰影卻象暮色一樣逐漸濃重，直到我們在這些大學中無法自由地呼吸為止。
海子，2000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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