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略
詞作鑒賞
題記中“乙卯”年指的是宋神宗熙寧八年(1075),其時蘇東坡任密州(今山東諸城)知州,年已四十。正月二十日這天夜里,他夢見愛妻王弗,便寫下了這首“有聲當(dāng)徹天,有淚當(dāng)徹泉”(陳師道語)的悼亡詞。
蘇東坡的這首詞是“記夢”,而且明確寫了做夢的日子。但實際上,詞中記夢境的只有下片的五句,其他都是真摯樸素,沉痛感人的抒情文字。生死相隔,死者對人世是茫然無知了,而活著的人對逝者呢,不也同樣嗎?恩愛夫妻,一朝永訣,轉(zhuǎn)瞬十年了!安凰剂浚噪y忘”人雖云亡,而過去美好的情景“自難忘”呵!王弗逝世十年了,想當(dāng)初年方十六的王弗嫁給了十九歲的蘇東坡,少年夫妻情深意重自不必說,更難得她蕙質(zhì)蘭心,明事理。
這十年間,東坡因反對王安石的新法,頗受壓制,心境悲憤;到密州后,又忙于處理政務(wù),生活困苦,他又怎能“不思量”那聰慧明理的賢內(nèi)助呢。作者將“不思量”與“自難忘”并舉,利用這兩組看似矛盾的心態(tài)之間的張力,真實而深刻地揭示自己內(nèi)心的情感。年年月月,朝朝暮暮,雖然不是經(jīng)常懸念,但也時刻未曾忘卻!或許正是出于對愛妻王弗的深切思念,東坡續(xù)娶了王弗的堂妹王潤之,據(jù)說此女頗有其堂姐風(fēng)韻。十年忌辰,觸動人心的日子里,往事驀然來到心間,久蓄的情感潛流,忽如閘門大開,奔騰澎湃難以遏止!扒Ю锕聣,無處話凄涼”。想到愛妻華年早逝,遠隔千里,無處可以話凄涼,說沉痛。其實即便墳?zāi)菇磉,隔著生死,就能話凄涼了嗎?這是抹煞了生死界線的癡語,情語,格外感人。“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边@三個長短句,又把現(xiàn)實與夢幻混同了起來,把死別后的個人憂憤,包括蒼老衰敗之中,這時他才四十歲,已經(jīng)“鬢如霜”了。她辭別人世已經(jīng)十年了,“縱使相逢”恐怕也認“我”不出了。這個不可能的假設(shè),感情深沉悲痛,表現(xiàn)了對愛侶的深切懷念,也寄寓了自己的身世之感。
如夢如幻,似真非真,其間真情恐怕不是僅僅依從父命,感于身世吧。蘇東坡曾《亡妻王氏墓士銘》記述了“婦從汝于艱難,不可忘也”的父訓(xùn)。作者索于心,托于夢的實是一份“不思量,自難忘”的患難深情啊。
下片的頭五句,才入了題開始“記夢”。“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是記敘,寫自己夢中忽然回到了時念中的故鄉(xiāng),那個兩人曾共度甜蜜歲月的地方!靶≤幋,正梳妝”那小室,親切而又熟悉,她情態(tài)容貌,依稀當(dāng)年,正梳妝打扮。夫妻相見,沒有出現(xiàn)久別重逢、卿卿我我的親昵,而是“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無言”,包括了千言萬語,表現(xiàn)了“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沉痛,別后種種從何說起?一個夢,把過去拉了回來,把現(xiàn)實的感受溶入夢中,使這個夢令人感到無限凄涼!傲系媚昴昴c斷處;明月夜,短松岡!弊髡吡舷腴L眠地下的愛侶,年年傷逝的這個日子,為了眷戀人世、難舍親人,該是柔腸寸斷了吧?推己至人,作者設(shè)想此時亡妻一個人凄冷幽獨的“明月”之夜的心境,可謂用心良苦。這番癡情苦心實可感天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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