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窗寒暗柳啼鴉
寒食
周邦彥
暗柳啼鴉,單衣佇立,小簾朱戶。桐花半畝,靜鎖一庭愁雨。灑空階、夜闌未休,故人剪燭西窗語。似楚江暝宿,風(fēng)燈零亂,少年羈旅。遲暮。嬉游處,正店舍無煙,禁城百五。旗亭喚酒,付與高陽儔侶。想東園,桃李自春,小唇秀靨今在否?到歸時,定有殘英,待客攜尊俎。這首詞抒發(fā)的是詞人的羈旅情懷,清真工羈旅行役之詞,人所公認(rèn)。詞作的上片寫暮春欲雨之時,由日轉(zhuǎn)夜,從夜雨說到話雨,又從話雨想起昔年楚江暝宿時旅況,羈旅情味,由外及內(nèi)使人深思。下片敘寫寒食及節(jié)日思鄉(xiāng)之情。寒食禁煙而飲酒,人到老年,回憶往事不勝感慨。
“暗柳啼鴉,單衣佇立,小簾朱戶”,開首三句即點明時間和詞人彼時所處環(huán)境。薄暮時分,柳色漸漸昏暗,烏鴉盤旋聒噪,詞人正站在朱戶之中,小簾之后凝神沉思。首三句雖為敘寫眼前景況,但仍起著渲染氣氛的作用。薄暮時分,天氣漸暗,群鴉亂啼,單身一人置身其間,詞人的愁思、煩亂心情,即已呼之欲出了。此外“暗”與“啼鴉”也有暗示欲雨的作用!巴┗ò氘,靜銷一庭愁雨”,這兩句詞人繼續(xù)敘寫他佇立簾后所見之景,同時景中含情,詞人的愁緒已經(jīng)躍然紙上。這與“梧桐更兼細(xì)雨,到黃昏、點點滴滴”(李清照《聲聲慢》)所描寫的意境相似。黃昏時節(jié),再加上綿綿不絕的春雨,這種意境描寫雖非清真所首創(chuàng),卻是古典詩詞中描寫愁緒時最常用的典型環(huán)境。這里詞人用一“鎖”字使得本為抽象無形的情緒形象化,從而突出了詞人此時愁悶難堪的心境!盀⒖针A、夜闌未休,故人剪燭西窗語”,這三句是說那滴噠的雨聲灑落在空寂的臺階上,使得詞人心緒更加煩亂愁悶,直到夜深仍不停息。面對此情此景,詞人不禁思緒聯(lián)翩,想到何時才能與故人相會。這里化用了李商隱《夜雨寄北》詩意:“何當(dāng)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詞作至此,愁緒的內(nèi)含已漸漸明朗、具體化了。歇拍三句:“似楚江暝宿,風(fēng)燈零亂,少年羈旅,”這一層詞人宕開一筆,由眼前之景轉(zhuǎn)而幻想從前,在變幻境界中感嘆風(fēng)燈零亂,少年羈旅,頗有不勝今昔之感。“楚江”,此當(dāng)指長江,李白詩有“天門中斷楚江開”,杜甫詩有“楚江巫峽半云雨!薄帮L(fēng)燭”,此形容人生短暫,老年人如風(fēng)前之燭。蘇軾詩有“過眼百世如風(fēng)燈”,杜甫詩有“風(fēng)前春燈亂,江鴻夜雨懸”,所繪即此情景。
下片寫節(jié)日思鄉(xiāng)之情。“遲暮。嬉游處,正店舍無煙,禁城百五!痹~作由上片末尾的少年羈旅,轉(zhuǎn)入敘寫遲暮情景,以前之虛幻,轉(zhuǎn)入眼前之說實;前之遙遠(yuǎn)回蕩,此則轉(zhuǎn)入本題。章法大開大合。因寒食禁煙,故曰“無煙”,“禁 城百五”,也是寒食節(jié)!肚G楚歲時記》:“冬至后一百五日為寒食。”“旗亭喚酒,付與高陽儔侶”,寒食禁煙不禁酒,故可去酒樓飲酒!皟墏H”,即伴侶!案哧枴保孛,在河南杞縣!妒酚洝分嗅B生為高陽酒徒。李白詩有“君不見高陽酒徒起草中,長揖山東隆準(zhǔn)公”。這句的意思是說,寒食節(jié)中,旗亭飲酒取樂之事,還是讓高陽酒徒們?nèi)グ伞_@里用的是側(cè)筆,實際上是敘說自己為愁思所纏繞,沒精打采,對玩樂毫無興趣!跋霒|園,桃李自春,小唇秀靨今在否”,對羈旅之愁與思家之情化成了具體的內(nèi)容,那“東園”此時又是一番桃李爭春,明媚春光,而那給自己留下美好印象的、人面桃花相映紅的姑娘,如今是否還在?詞人描述得越具體,越真切,說明其思念之情越銘心刻骨。此外,用一“否”字,詞人的關(guān)切之情更顯真切。歇拍三句:“到歸時,定有殘英,待客攜尊俎,”詞人歸心似箭,未踏歸途,心早已設(shè)想好歸家時的情景。到那時,春意猶在,尚有殘花掛在枝頭,自己定要好好地款待自己一番。“客”字,表明詞人始終未曾忘記自己的游子身分。
整首詞很巧妙地將現(xiàn)實、回憶、設(shè)想結(jié)合起來,結(jié)構(gòu)天成,含蓄而又細(xì)膩,意淡而氣厚。周濟(jì)稱贊該詞“奇橫”(《宋四家詞選》),黃蓼園則評:“前闋寫宦況凄清。次闋起處,點清寒食。以下引到思家情懷,風(fēng)情旖旎可想”(《蓼園詞評》)。品評頗合實際。(文潛 少鳴)
渡江云晴嵐低楚甸
。ㄐ∈{(diào))
周邦彥
晴嵐低楚甸,曖回雁翼,陣勢起平沙。驟驚春在眼,借問何時,委曲到山家?涂香暈色,盛粉飾、爭作妍華。千萬絲、陌頭楊柳,漸漸可藏鴉?班,清江東注,畫舸西流,指長安日下。愁宴闌、風(fēng)翻旗尾,潮濺烏紗。今宵正對初弦月,傍水驛,深艤蒹葭。沉恨處,時時自剔燈花。
這是一首歌詠山水風(fēng)光兼抒離情的長調(diào)。
上片寫春回人間的萬千氣象,一開始便以曲筆點寫春的消息,“晴嵐低楚甸,暖回雁翼,陣勢起平沙”:晴日山中的團(tuán)團(tuán)薄霧低低地鋪滿南方的曠野,和熙溫暖的春的氣息最早從雁鴻翅下透露,它們結(jié)成陣勢忽啦啦地從無垠的沙灘上騰空而去,向北飛去。“暖回雁翼”的“回”字含使動意味,大雁是候鳥,春曖北去,秋寒南歸,這溫暖的使鴻雁結(jié)隊北飛的氣息,自然便是春天帶來的,不點自明!绑E驚春在眼,借問何時,委曲到山家”三句承前而起,雁群北去,使人驟然驚知春天已經(jīng)來到眼前,借問春光,何時方能逐漸地進(jìn)入千巒萬嶂的深山?那時節(jié)便是“涂香暈色,盛粉飾、爭作妍華”的陽春景色:鮮花碧草,鋪地連天,舒卷開合,乾坤香滿,天公以最大的粉飾力,裝點著爭艷斗華的春天。下面幾句則是從想象中回轉(zhuǎn),寫眼前的初春景色:“千萬絲,陌頭楊柳,漸漸可藏鴉”,放眼看去,那千絲萬縷的田頭道旁的楊柳,已綻出鵝黃色的新綠,細(xì)葉嫩條漸抽漸長便可藏遮棲鴉。“漸漸可藏鴉”之句并無華麗詞藻,但卻極富想象,給人以流動的美感,并非現(xiàn)在而是漸漸便可藏鴉,并非真有藏鴉,而是“可”藏鴉;靈巧精美的句子都具有極大的容量,該句不僅使人讀后如睹其景,而且也可使并不討人喜愛的烏鴉因染上春的顏色,變得似乎也美麗了。
下片是對著面前的景事,抒發(fā)淡淡的閑情。起始便是一個嗟嘆句“堪嗟”,接下去“清江東注,畫舸西流,指長安日下”三句,仿佛是寫詞人正置身畫船,沿著東流注入長江的清江水西去,向著京城──汴京進(jìn)發(fā)。此處“清江”一詞既可指清澈的江水,又可特指今日湖北省境內(nèi)流入長江的一段江水,《水經(jīng)注》記載該水,“水色清照石上,分沙石”故名之曰“清江”;“長安日下”一詞是暗用前人句典,唐王勃《滕王閣序》中有“望長安于日下,指吳會于云間”之句。唐王朝的都城在長安;古人將權(quán)力至高無上的君王比作中天之日,所以“日下”也指君王所居之處京都。不過此處“指長安日下”句,則是指向北宋王朝的都城──汴京,使用的是代稱手法!俺钛珀@、風(fēng)翻旗尾,潮濺烏紗”句首的“愁”字與前面闋首的“堪嗟”二字相呼應(yīng)!俺睢钡氖鞘裁矗渴堑耧椚A麗的官船上的酒宴已殘,興盡人散?還是愁那江風(fēng)陣陣總是無休止地拍打翻卷著船頭的旗尾,夕潮也洶涌而起、浪花濺濕了頭上的烏紗?點綴大江壯闊景象的江風(fēng)、江潮怎么會撩起詞人心中的愁緒!這“愁”字的答案,到底在哪里!這里是不是隱含著仕途的擔(dān)憂?可惜對詞人此次江上之行的前后因果無處可查!盀跫啞敝笧跫喢,以烏紗抽扎帽邊制成,始于東晉宮官著烏紗帢(qià,便帽),后經(jīng)改制,隋代時帝王、貴臣亦多戴之;至唐宋已行于民間,不論貴賤!敖裣龑Τ跸以,傍水驛,深艤蒹葭”是寫:今天夜晚懸在江空上的一彎弦月,乘坐的般只也慢慢巾近港灣驛站、泊入蘆葦深處。仔細(xì)品味,這“愁”字的落腳便在“初弦月”上。人們常用月圓月缺比喻人間的離合悲歡,這如鉤的新月殘缺得多么厲害,什么時候才能月兒常圓、人聚不散!尾句“沉恨處,時時自剔燈花”寫夜闌人靜、思念閨中人的柔情更加濃重,沉怨無法排遣,面對著閃爍的銀燈,一次次地把燈花剔下。寫出了離愁在心不能成寐的情狀。
詞人寫景如繪工筆,絲絲入微,曲折回環(huán)、變化工巧。作為北宋徽宗駕前的供奉文人,寫景時也不忘繁榮景象的鋪陳、不忘粉飾太平;寫情也只寫淺淡的離情,與邦國大事似無牽涉。該篇遣詞用字端莊典雅,謀句成篇變化有致,自有大家詞人的風(fēng)范。(韓秋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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