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手優(yōu)美散文
父親已經(jīng)去世多年了，他是我抹不去的記憶，尤其是父親那雙手。
夜深人靜了，除了父親的呻吟，就剩下一個還亮著的節(jié)能小燈泡，顯得屋內(nèi)特別的昏暗。挨著我睡的母親仍然沉沉的睡著，我抬頭又一次把睡眼惺忪的目光投向父親，父親又在半睡半醒的哼哼著，眉宇間堆著幾道皺紋，互相交錯的擰成了繩，嘴角也向臉的一側(cè)扭曲著，整個面部一副痛苦的表情。我的目光在父親的身上由上而下的移動著，父親那只能動的好腿向上彎曲著，把一雙加了寬的被子支的老高。我怕父親晚上一不注意蹬漏了被子，所以把一個正常的被又加長加寬了，可是父親那只不能動的手還是露在了外面……
我每次的睡夢，都沒離開過爸爸曾經(jīng)生活過的地方。
父親自從腦梗偏癱以后，右側(cè)的胳膊和手就沒有了知覺，即使冬天露在外面也全然不知。我急忙下地雙手捧起父親繭子還沒退凈的手，輕輕的放回被子里。直起腰站在床邊注視父親好一會，才慢慢走回去躺在還熱乎乎的火炕上，長長吸了口氣又閉上了眼睛。
朦朧中，覺得有只手在撫摸自己的頭，徐徐的勉強(qiáng)睜開眼皮向頭上望去，父親把臉湊過來低聲的問：“感冒好點(diǎn)嗎？明天我送你去上學(xué)。”
我抓住父親的手，輕輕的搖晃，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我要吃冰棍�！�
父親說：“好，好，我去看看……”
北方的冬天零下三十多度，滴水成冰，北風(fēng)呼叫著怒吼著，茅草屋的墻壁上掛滿了白霜，齜牙咧嘴的門窗不斷向屋里刮著細(xì)細(xì)的雪花，風(fēng)更是惡劣的拍打著門窗，父親走到外屋房門前，把門推個縫伸出脖子向外看著，肆虐的狂風(fēng)，啪，又把房門關(guān)上了。父親再次開門，毫不遲疑跑了出去，沒多久又跑回來了。父親的懷里抱著幾根干柳條，肯定是從菜菜園子?xùn)艡谏详聛淼�，他把泥做的火盆搬到屋中間，架起柳條棍點(diǎn)著火，屋子立刻暖和多了。
火著的越來越旺，整個屋子都被映的紅紅的`，感覺熱哄哄的，父親又給我掖掖被子，他用一只手的大拇指，扣著另一只手的掌心對媽媽說：“我的手扎刺了，快拿針撥撥，你在拿個土豆放火盆里，一會孩子餓了好吃，她晚上沒吃多少飯�！�
媽媽說：“看把手扎這樣，都撥出血了�！�
爸爸憨笑著說：“沒事呀，邪呼個啥！”說完父親又推門跑了出去，從外面端進(jìn)一個小鐵盆，一下子放在炕沿上：“哎呀！我的手粘在盆上了，快給我捂捂！”
媽媽沒好氣的說：“這是瞎整的什么呀？”
“這是我自己給孩子做的冰棍！”
“看把你能耐的，咋做的？”
“我用糖精水凍的，咱姑娘吃了，感冒就好了，就不發(fā)燒了……哎呦，媽呀！”爸爸的手被媽媽硬生生從鐵盆上扯了下來，血立刻流了出來。
爸爸沒好氣的說：“真是個傻老婆子，硬拽！”爸說著，找了塊破布條把手纏上了，為了我要吃冰棍，父親的手掉了一塊皮……
我家十口人，我們姊妹七個，我是老大，還有個爺爺，父母親，這個十口之家，糧食有的時候就接不上，父親總是搶著吃稀飯，在吃幾個呼熟的土豆，父親為了多掙工分，就多找點(diǎn)事干。雞才叫頭遍，天還沒亮，父親就急忙爬起來，他一米八的個頭，眼睛高度近視，有時候走路深一腳淺一腳的，看東西要拿的很近，穿著一件補(bǔ)了又補(bǔ)的破羊皮大衣，頭上戴頂開了花的棉帽子，雖說如此也難掩飾住英俊帥氣。他手上連付手套都沒有戴，扛著鎬頭拎著鐵鍬就去生產(chǎn)隊(duì)刨糞了。
等天亮了，父親回來吃早飯了，飯桌上，父親那長滿老繭的手，打不過彎來，硬硬的不敢夾菜。
“看，我爸手上有皰！”
“邪呼啥，就一個皰沒多大！”
媽媽用做活針把皰挑開了，出來好多血，我看到父親一呲牙又把嘴閉的嚴(yán)嚴(yán)的，母親啥也沒給上就用一個破布條纏上了，我幼小的心隱隱在作痛……
北方的寒冬零下三十幾度，每家的房檐上都倒掛著冰溜子，要過年了，有的人家的豬沒啥喂了，家家戶戶就開始?xì)⒛曦i了，一般都是你家殺完他家再殺，豬也不喂啥糧食，真的是吃糠咽菜長大的，我還去山上給豬挖過野菜呢，所以肉薄薄的。
無論誰家殺豬時，都要請上親戚朋友大吃一頓。這時，只要吃豬肉的人一進(jìn)屋爺爺就合不攏嘴的說：“這豬不胖咖喱膘。”剩下的就切成小塊塊用冰埋起來，上面澆上水，凍的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留著過年吃。
臘月十幾，家家戶戶都要淘米蒸粘豆包，一般都是大黃米做的，一咬把牙粘的咯噔咯噔的這就是東北過春節(jié)的風(fēng)俗。每當(dāng)這時，人們都掙搶著先淘米，不然排隊(duì)壓面就得好多天，因?yàn)槟菚r候用的都是馬拉碾子，把馬的眼睛用破布蒙上，然后吆喝它一圈一圈圍著磨盤跑，壓面的人跟在馬后邊用笤帚掃。
當(dāng)時的磨房很破舊四面透風(fēng)，就在生產(chǎn)隊(duì)院子里西側(cè)，一些磨面的人就像不怕冷似的三個一伙兩個一串的等待著，誰也不回家。有的困急了就跑進(jìn)生產(chǎn)隊(duì)的大炕上往那一栽就睡著了，有的怕睡著了別人在搶了先，就抱著膀縮著脖，緬著懷腰上還扎了根麻繩，在磨房里被凍的直打轉(zhuǎn)，還有的雙腳跳的老高，那時候吃個豆包真的不容易呀。
爸爸很有頭腦，他聽城里朋友來說，外面都機(jī)器化了，磨米面再也不用這古老的方法了，父親覺得商機(jī)來了，他把家里值點(diǎn)錢的東西都賣了，就跟朋友進(jìn)城了，他真的買回來自動的磨面機(jī)。磨面的速度真快，幾十分鐘就磨完一份。
可人們搶先磨面的興致并沒有減，個個喊叫這：“別急啊，這個快，我馬上就完事，你們接著吧，擠啥勁！”雖這么說，可人們還是都想趕在前面。父親一面看著機(jī)器一面說服大家，“不用擠啊，今天淘的米都能打完，快著呢！”
父親看著飛轉(zhuǎn)的面機(jī)，又看這么多的人非常興奮，他舉起手向大家喊著：“別急，往后去！”他不斷擺乎著手，“看看啊，這機(jī)器多快，還害怕打不上嗎……”只聽到父親哎吆媽呀一聲，一只手瞬間鮮血淋漓，比劃時右手被面機(jī)給咬了……
人們也不擠了，都趕緊圍過來，嚷嚷著，咋整的？有的人在父親的破衣服上扯下一塊布，把父親的手脖子系上了，父親捧著還在滲血的手去了鎮(zhèn)上醫(yī)院……
半月后，父親出院了，他一進(jìn)屋媽媽就急著問：“好了嗎？”父親并沒有直接回答，他抬頭四外看了看母親和我們幾個孩子，慢慢的解開紗布，右手四個指頭不見了，母親的淚瞬間流了下來，我也背過臉用衣袖抹著淚。
從此，父親整個手伸展也不自如了，伸開就發(fā)緊�？筛赣H的活一樣也沒有扔，他說看手沒少花錢，他又多了一份工作。
村中有一口大井，就在我家門前，過了一個橫道就是，四四方方的井口，老深老深。我小時候總趴著瞅，可從來沒有見過井底，井口四周因?yàn)槎焯淙藗兣獮⒌乃训南癖揭粯�，人們再去打水不但吃力還很危險，于是生產(chǎn)隊(duì)長說需要人來管理，每天都要把井口的冰刨一刨。父親又毛遂自薦，白天跟社員一起干，起早刨糞，每天天不亮，我還能聽到父親掄鎬刨糞“咔咔”聲。到了晚上，人們都進(jìn)入夢鄉(xiāng)，村子里靜悄悄，冬天晚上的外面連個鬼影子都沒有，父親又穿上那件破羊皮大衣，帶上開花的帽子，拎著冰川，走出了院子，不一會，我便聽到了井邊響起了刨冰的“咔咔”聲……
父親一陣咳嗽，打斷了我的思緒。抬頭看看，父親正用另一只手往被子里拉那只沒有知覺的手，正用被角蓋著胳膊，就像父親身邊又多了一個孩子，還要父親精心呵護(hù)似的，父親把那只跟了他一輩子的手蓋好才安心的睡去。
我下地捧著父親這只還沒有退掉老繭，歷經(jīng)滄桑，傷痕累累的手眼中浸満了淚花，久久沒有離去……
歲月給了我記憶，我無法忘記，我們永運(yùn)不會忘記歲月。夢會提醒，有夢，就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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