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楓葉丹的經(jīng)典散文

　　山是溫柔的臂彎，小心地環(huán)住一個湖，也一并環(huán)住了瀲滟水光，萬頃碧波，因為狀如彎彎的月亮，遂擁有了一個好聽的名字——月亮湖。每當中宵月明，天庭的明月縱身入水，化作清光萬里，落月在水中微微搖蕩，裊裊的煙波，輕紗一樣的籠著湖水，籠著湖畔連綿起伏的青山，那時天地交融，萬物安詳。

　　山間清流，帶著喧鬧一路奔騰而來，和眾水相會時只打了個旋，瞬時歸于寧靜。湖上波光粼粼，水中游魚歷歷可數(shù)，白天，陽光穿過水面，打在魚兒身上，一閃一閃的泛著銀光，惹得游客駐足驚嘆之余，恨不得投身于碧波之中，化作一條自在的魚兒悠悠而去。

　　年年秋來，更令人神往的，卻是湖邊的山。江南溫婉濕潤，山的容顏似乎永遠都是年輕的綠，四季的輪回沒有給她帶來多大的傷害，即使是嚴酷的冬，如果不來一場鋪天蓋地的雪，也不過覺得是較為沉郁的夏罷了。

　　滿眼皆蒼翠，太單調(diào)了是不？別急，那里還藏著一片楓樹林呢！當秋光把青綠的葉子一點一點的染紅，每一樹都莊重地擎出一把把火炬，漫山遍野一起點亮，一個山頭連著一個山頭，似乎整個世界都要燃燒起來了。

　　確實美得壯麗美得不由令人心醉，很多朋友都去看過，回來后不無炫耀地發(fā)在朋友圈里，又諄諄告誡，快去看吧，不然就要凋謝了。

　　早上落了霜，枯草殘葉一夜白了頭，顯得更加暗淡凋零了。寒霜也預(yù)示著今天是個好天氣，午后，暖暖的太陽驅(qū)走早上的嚴寒，天空又是難得一見的明藍，好風拂面，卻無法吹走微微的遺憾，你說，你愛山，那個約定猶在耳邊回旋：一起去看楓葉吧，我在紅楓樹下等你�？墒遣皇丶s的你呀，為何沒來？

　　就讓我踏著一地陽光獨自上路吧。

　　來看的人是出乎意料的多，也不知從哪匯集了這么多的游人。車的長龍已排到離山五里，去的去回的回，熙熙攘攘像是節(jié)日的街頭。舉家出游的，牽著狗的，抱著小孩的，莫不喜笑顏開，他們有他們的歡樂，我自有我的沉默，如路邊的兩棵樹，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姿容。

　　果真來遲了。雖然早有預(yù)感，心里還是不免微微失望。那想象里的漫天云霞，消失得無影無蹤，只能憑著殘存的幾樹里，去揣想當日云蒸霞蔚的盛況了�！吧蟼�星期來，還是很漂亮的�！庇腥瞬粺o惋惜的說。

　　落葉疊著落葉，殘紅滿地讓人不忍相看。地上鋪著的，風里飄蕩著的，枝頭還猶自癡癡懷抱著的——都是曾經(jīng)明艷不可方物的美麗啊。

　　游人四下散開，流連在那些尚未完全凋零的樹下，舉著相機，拍紅葉，也拍自己�！盀榫�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是春花似紅楓？還是紅楓勝春花？在一山暖陽里，就著一樹紅葉，咀嚼著湛藍的天空，山間繚繞的淡煙，即使無酒可飲，也是可堪一醉的吧。

　　在枝頭殘留的，大部分都已枯萎，有的半枯，像是昨夜剛剛死去，似乎還殘留著繁華時的舊夢，蜷著身子，只等來一場更深的冷雨，或者更凄厲的大風襲來之后零落成泥，化為塵化為土。

　　沒有隨著人流在枯枝敗葉間逗留。而是拋開大路，沿著野徑，向山更幽處尋去。久在塵世停留，一旦踏足山間，山林的記憶，在泥土和葉子的清香里一起復(fù)活了。紅楓是新晉的貴族，帶著冷傲飄然而去；山林卻是故人，錯過了丹楓似火，滿山的蒼翠卻是永在的。不必邀約，也從不會讓你失望。你去，她就等在那里。松濤陣陣，藤蘿牽衣，足下還不時冒出一叢明艷的`黃花來點亮你的眼。

　　不知不覺來到一個溪澗旁，清清的水流，打著輕快的節(jié)拍淙淙而去，山是一把琴，水是琤瑽而彈的弦，在這幽深的所在，山水的和弦有誰來聽？

　　坐在一塊青石上，看帶著的土色，像是一場巨大的泥石流沖刷才得以重見天日的，這上好的石材，被石匠劈成數(shù)塊，每一塊都顯出青天樣的底子來，純凈而清爽，端坐其上，恍忽中，讓你自以為成了髙倨蓮臺的佛祖，在這清幽之處瞬時悟道，自覺靈臺空明，無限莊矜。

　　溪水向山外緩緩流去，沿著水流而行，又來到了楓樹的地界，這時，游客的喧鬧又回來了，他們在山腰，我在山腳，各自尋著各自的樂趣。高大的松樹林遮天蔽日，陽光頑強地穿林而過，射出萬道金色光芒，真難相信在這樣的時令，還有如此熱烈地勁道。隔著溪谷，一面是郁郁的松樹林，一面是凋零的紅楓，想當時，若是紅楓正艷，一面燦然其紅，一面無情碧綠，那番景象，像不像兩軍對壘，雖未開戰(zhàn)，卻是旗幟鮮明？

　　這時，一棵尚未完全零落的楓樹躍入眼簾，大約她立身的位置得天獨厚吧，一面鄰水，一面靠著崖壁，霜風的嚴酷被山石一擋，又被水汽一蒸，也就折了許多銳氣。我遂覺得自己運氣特別好，在這山水清絕的地方，可以獨對一樹深紅。

　　仿佛在此等待好久了。像一個遲暮的美人，當我來時，她渾身顫抖，每一根纖細的枝條都一起搖擺，枝頭的紅葉，張開熱切的手掌，殷勤揮舞。大凡太美者，雖是天地精華所化育，也是難免寂寞的吧，山精花魂，也是渴望被激賞，被納入一雙溫柔熱切的眼神的吧。特別是在這最艷麗的謝幕時刻。

　　“如何讓我遇見你，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此，我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我忍不住想，席慕蓉吟出的是人的心聲，也是樹的渴望吧。

　　一陣風吹過來，葉子紛紛飄落，落在草間，落在石縫里，更多的隨著流水，流向更遠的天涯，不知能不能學(xué)學(xué)古人，在葉脈上題上相思無數(shù)，好讓遠方的你，拾起，認取。

　　夜里，月兒升起來了，越來越亮，柔柔的清輝無遮無擋地瀉下來，在空氣里流淌的是光明，也是砭人肌骨的寒意，明晨又是一個寒霜天，不由得擔心起那些紅葉，那些美麗得讓人心疼的紅葉來。不過有一枝已經(jīng)在我的書架上了，倚著書冊，泛著幽微冷淡的光，像一個太美而又不可捉摸的夢，不可尋，亦無法追，但至少在今夜，我可以和她共度遙夜同迎繁霜，忍不住捧起，細細地凝視中，選了一片最完整最絢麗的葉子，夾進書冊，那一頁墨色酣暢，字字淋漓，隱隱的淚痕里這樣記著：

　　“一重山，兩重山，山長水遠煙水寒，相思楓葉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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