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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庭筠詞的審美意象
意象的大量使用是溫庭筠詞創(chuàng)作的一大特色，出現(xiàn)在詞作中的意象按內(nèi)容可分為夢意象、禽鳥意象、景色意象、花意象這四類意象。而這些意象也構(gòu)成了溫庭筠詞“其詞愈微，而其旨益遠”的特點。
溫庭筠是晚唐的一位致力作詞的作家，其創(chuàng)作的詞題材內(nèi)容較為狹窄，題材內(nèi)容多為女性生活，主要寫少婦的閨怨、思婦的生活、宮女的情思、歌伎的命運等等。從其境界和格調(diào)來說，是被人指摘的對象，但從藝術(shù)上看，其造詣更為后人所關(guān)注，劉熙載在《藝概・詞曲概》里這樣評價：“溫飛卿詞精妙絕人，然類不出乎綺怨”。溫詞總體上看鮮艷香軟、深隱細密、含蓄委婉，這是其基本藝術(shù)風(fēng)格，但并不是說這便是溫詞之全部，他也有明快自然的作品。其詞意象密集、品物高潔、色彩鮮艷、辭藻華麗，善于描摹女性的容貌、服飾和內(nèi)心情態(tài)，善于對表現(xiàn)對象作感性的呈現(xiàn)而不作理性的說明，很少直接抒情，常常運用比興、象征、暗示、烘托等手法，對五代詞及宋詞的婉約風(fēng)格都有很大的影響。就題材本身而言，它的引人注目的地方是紛繁多樣而又精美艷麗的意象的運用。出現(xiàn)在詞作中的意象按內(nèi)容可分為夢意象、禽鳥意象、景色意象、美人意象、花意象這五類。
一、夢意象。
溫庭筠關(guān)于夢意象的記夢詞有一定特點，繼承了古代文學(xué)夢意象的傳統(tǒng)表意手法。
溫庭筠善于用華麗的詞藻和細膩的筆觸為我們描摹出一幅幅怨婦愁女因思生夢、因夢生情、因情生感的畫面。在這些記夢詞中，有盼歸詞，如《更漏子》(其二)：“春欲暮，思無窮，舊歡如夢中。”本詞寫對愛情忠貞的女子，由于在現(xiàn)實中不能和所思之人卿卿我我，長相廝守，于是只能寄托于夢境，于夢中去尋找甜蜜的愛情。再如《菩薩蠻》(十三)：“雨晴夜合玲瓏日，萬枝香裊紅絲拂。閑夢憶金堂，滿庭萱草長。”詞中所描繪女子因景生夢，因夢生憶，夢憶相生，但夢還是夢，回憶終究還是回憶，那不是真正的現(xiàn)實生活，刻畫了一個多情善感、悲涼孤寂的思婦形象。
全詞意境凄艷纏綿，語言密麗濃艷。夢是美好的，但怕的是夢覺，夢醒后的失望與失落，回到現(xiàn)實的巨大反差，讓人傷感，于是人們便寄寓著美夢的持續(xù)，希望著短暫的歡樂變成永恒，如《歸國謠》(其一)：“畫堂照簾殘燭，夢余更漏促。”女子夢醒之時，耳聞的是急促的更漏之聲，所見的是照簾的殘燭，這里的女主人公在沉寂靜夜中那種孤寂傷感的心境便躍然紙上。再如《遐方怨》(其二)：“花半坼，雨初晴。未卷珠簾，夢殘惆悵聞曉鶯。”此詞寫一婦人夢后莫名的惆悵。開頭四句寫女主人公在花將綻放、小雨初晴的早晨，珠簾未卷，卻被幾聲早鶯的鳴叫驚醒，這也是夢殘惆悵之因，于是覺得莫名的空虛和失落。
二、禽鳥意象。
溫庭筠詞中的禽鳥意象，不僅指自然界中的飛禽鳥雀，還有女主人公寢飾、衣飾、頭飾上的禽鳥意象，它們見證和反映了女主人公獨特的情感體驗，表達了主人公已經(jīng)吐露和尚未流露的情感。溫庭筠詞作中出現(xiàn)的禽鳥，主要有“鶯”、“鷓鴣”、“雁”、“燕”、“鳳凰”、“鴛鴦”、“杜鵑”、鸂鶒”、“鸚鵡”等，每種意象常常反復(fù)出現(xiàn)，作者通過這些意象表達所要表達的內(nèi)容，也是溫詞的風(fēng)格特點。作者筆下的禽鳥意象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符號化特征，并且具有某種指定的意義。禽鳥意象中一個小小的鳥的名字就能表達整個詞的背景和主人公的情思，可以說是點中窺面。如“鶯”這一禽鳥意象，人們非常自然地聯(lián)想到暮春時節(jié)，進而聯(lián)想到美好事物的逝去，由此而生無限惆悵、嘆惋之情，情感的線索一點點的蔓延開來。再如“新貼繡羅襦，雙雙金鷓鴣”、“釵上蝶雙舞”、“鳳凰相對盤金縷”等等，我們不應(yīng)局限在作者定格在女子頭、衣上的圖案，僅通過這些意象的運用便已知女子形象的美好。“雁”這一意象，既是所見之實景，又有書信之暗指，那么這一意象便有了一定的內(nèi)涵，作者可能表達雁不來而信不至的無限惆悵，還可表達雁來而信不至的傷感，等等，“雁”這一意象便成了女子們傳遞相思、表達感情的載體，是抽象的情感的具體化的表現(xiàn)方式。
再如《菩薩蠻》其四：“翠翹金縷雙鸂鶒，水紋細起春池碧。”“翠翹”為唐宋時期比較流行頭飾之一。“金縷”是說翠翹縷金。“雙鸂鶒”這一意象，和溫詞中的“釵上蝶雙舞”、“雙雙金鷓鴣”等句是那樣的相同，同樣以成雙成對的禽鳥意象，我們可以聯(lián)想到美女對美好愛情的向往和憧憬，這不僅僅是一種外在形象的刻畫，更是對所描繪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的捕捉。鸂鶒雙雙，春池碧波，和自己形單影只形成鮮明對照，于是所要表達的孤寂凄婉之感便不言自明。
三、景色意象。
溫庭筠詞中景色意象，是通過對景色的色彩、所處的時間、景色的敘事的描述來表達詞中主人公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的。往往給人朦朧空靈的美感。
(一)溫詞中的景色意象充溢著色彩的美感。
溫庭筠把女子們的傷懷離別，通過對春天景物的綺艷色彩來表達的。如溫庭筠的《菩薩蠻》(其四)：
翠翹金縷雙鸂鶒，水紋細起春池碧。池上海棠梨，雨晴紅滿枝。
繡衫遮笑靨，煙草粘飛蝶。青瑣對芳菲，玉關(guān)音信稀。
這首詞是描繪艷妝女子懷念征人的作品。上片，是爛漫春天的景象呈現(xiàn)。以起句“雙鸂鶒”的精美頭飾一下飛渡到春池春水，引出“水紋細”，“春池碧”，“池上海棠梨，雨晴紅滿枝”等一連串艷美細密的自然景色意象，由池到岸，刻畫春光旖旎的庭園，鮮亮奪目。而和煦的微風(fēng)，吹皺了一池春水，似乎也漾起女子內(nèi)心層層漣漪。這濃艷的春景，為抒寫游春之人的春思、春怨，做好了鋪墊。下片，轉(zhuǎn)到春女懷思。“繡衫遮笑靨”，寫活了一個嬌羞的游春女。“煙草”粘“飛蝶”，將花草與飛蝶粘連，是寫自然景象，亦關(guān)合二人相戀，隱含著對愛情癡迷的情愫。此刻，春色與春情相交映，美景與歡欣相襯托，女主人公的興致達到高潮。而結(jié)尾作者筆峰陡轉(zhuǎn)，由樂景推出了怨情，使得悠上加愁，美好的景色帶來得歡愉是短暫的，歡樂過后剩下的是美好景色都遮不住的愁。
(二)溫詞中的景色意象充滿朦朧幽約的美感。
溫庭筠善于利用傍晚或拂曉的景物作為襯托來表達女主人公的閨閣愁怨。是用周圍景物的朦朧感來渲染主人公的心緒的。如溫庭筠的《菩薩蠻》(其十二)：
夜來皓月才當(dāng)午，重簾悄悄無人語。深處麝煙長，臥時留薄妝。
當(dāng)年還自惜，往事那堪憶。花露月明殘，錦衾知曉寒。
此詞開頭用“夜來、當(dāng)午”點明時間，寫夜景襯托閨怨。皓月之意象，清輝空朦，正寫午夜時分的月色。 “才”字，既是客觀地說明時間的推移，剛到半夜;也是突出女主人公長夜難熬的主觀感受：入夜以來，她輾轉(zhuǎn)反側(cè)、不能人睡，每時每刻都是一種煎熬，好不容易熬到現(xiàn)在，以為天要亮了，一細看，“才”到半夜。聽聽四周的動靜，“重簾悄悄無人語”，這就很自然地轉(zhuǎn)寫閨閣情思。閨房靜謐，唯有“深處麝煙長”。“深處”與“重簾”照應(yīng)，造成一種封閉感;因而，這麝煙，并未增加一點兒生氣，反倒更顯出了閨中的空廖。至“花露月明殘”，“花露”與“月明殘”的意象組合，使周圍景物籠罩上一層朦朦的色彩;“錦衾知曉寒”之感傷情境，則隨著自午夜至天曉這一段漫長時間的推移，思婦深深的憂思，是一種心靈上的落寞。
(三)溫詞中的景色意象有一種空曠靈動的美感。
溫庭筠運用色彩的絢麗反過來表達人物內(nèi)心的憂愁，有時還加入一些虛實景物的轉(zhuǎn)化，使所描寫的景致被放大，達到一種凄婉空靈的特質(zhì)。如溫庭筠的《菩薩蠻》(其六)：
玉樓明月長相憶，柳絲裊娜春無力。門外草萋萋，送君聞馬嘶。
畫羅金翡翠，香燭銷成淚�；渥右�(guī)啼，綠窗殘夢迷。
詞作中出現(xiàn)詠柳意象。“柳絲裊娜春無力”，那“裊娜”的柳絲，是于具象與抽象之間的描述，既寫柳絲之狀，也狀女子之態(tài)。借景物以寫人，喻示人物的內(nèi)心情感，和婉而纏綿。“春無力”，則虛筆描寫，將“無力”的范圍，擴大到“春”的方方面面，讓人從更廣闊的層面展開聯(lián)想，無力的是暖風(fēng)，是柳絲，是人情感?這些要讀者自己體會。溫詞中的景色意象，給人很大的想象得空間，使詞的主體因人而異，情感上還不牽強。溫詞中空靈的景色意象，也使婉約的詞境能夠引人產(chǎn)生更深遠的聯(lián)想的“潛能”，由此形成詞“別是一家”的審美特質(zhì)。
四、花意象。
《花間集》錄溫庭筠詞六十六首，其中溫詞四十九首出現(xiàn)了花的意象。在這些詞中出現(xiàn)的花意象可分為三類：
一是以花做景語，刻畫環(huán)境，渲染氣氛。如：溫庭筠《菩薩蠻》(其三)：“相見牡丹時，暫來還別離。”牡丹乃富貴之花，于暮春開花，在這里用牡丹指時間，時間發(fā)生在暮春時節(jié)。
用花來表示時令也有兩種情況，一種情況是用具體的花來指出，如牡丹、芙蓉、早梅、杏花、柳花等。溫庭筠《菩薩蠻》(其四)：“池上海棠梨，雨晴紅滿枝。”海棠梨一般二月開花，此詞所寫的時間當(dāng)為早春二月�！镀兴_蠻》(其五)：“杏花含露團香雪。綠楊陌上多離別。”此處杏花的描寫點明是暮春時節(jié)，場景為離別之景，其傷感和寂寞便不言自明。
另一種情況是通過花的不同狀態(tài)來表示時節(jié)�；ㄓ泻�、盛開、怒放、凋落之態(tài)。溫庭筠《遐方怨》(其二)：“花半坼，雨初晴”中的“花半坼”從時令上看應(yīng)為早春，但此詞還有別解，花半開未開還可理解為少女正在青春年華。
溫詞善于用花作飾物，這種飾物均與女子相關(guān)，或為所居之所，或是穿戴飾物。如形容屋內(nèi)窗簾：“鳳凰窗映繡芙蓉”(溫庭筠《楊柳枝》其七)。對鏡簪花：“照花前后鏡，花面相交映”(溫庭筠《菩薩蠻》其一)，簪成狀貌：“雙鬢隔香紅，玉釵頭上風(fēng)”(溫庭筠《菩薩蠻》其二)，對鏡自賞：“鸞鏡與花枝，此情誰得知”(溫庭筠《菩薩蠻》其十)。等等。溫詞也直接以香花喻美人。如：“羅幕翠簾初卷，鏡中花一枝”(溫庭筠《定西蕃》其三);“牡丹一夜經(jīng)微雨”(溫庭筠《菩薩蠻》其七)，“似帶如絲柳，團酥握雪花”(溫庭筠《南歌子》其二);“芙蓉凋嫩臉，楊柳墮新眉”(溫庭筠《玉胡蝶》)，等等。
從以上的意象特點的分析可以看出，溫庭筠在詞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使用了大量意象，這種意象的反復(fù)使用構(gòu)成了溫詞的一大特色，溫庭筠專力于詞的創(chuàng)作，以自己的熱情、執(zhí)著和藝術(shù)才華，為詞的形成和發(fā)展做出了開創(chuàng)性的貢獻。“其詞愈微，而其旨益遠。”詞的要眇深微之美學(xué)特質(zhì)，由溫庭筠始創(chuàng)，歷經(jīng)南唐五代兩宋詞人不斷深化，至今，仍在詞壇上得到認知和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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